第260章 烽火烟云(8)

        日头已不知在什么时候开始西沉,半天的流霞溢彩斑斓,天空像是打翻了颜料碟子,嫣红、明蓝、翠粉……霞光从窗隙间落在少女脸上,像是笼上了一层星辉,连那颊上极细幼的绒毛都镀着光。

        黎铮坐在床边,伸手轻抚那张秀美的小脸,她睁开眼睛,恰看到男人的脸笼在逆光里,神色看不分明,只一双眸子亮得惊人。

        “醒了?”

        瑶姬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这样的对话熟稔流畅,似乎他们之间已有过无数次厮磨缠绵,和苏醒过后的抚慰。

        “嗯。”她轻声回答,嗓子因为呻吟太久隐隐发疼,黎铮给她递了杯茶过来,她伸手接过,温度不热不冷,刚刚好。

        “我让人送了大姐的衣服过来,她和你身量差不多,应该合适。”一边说着,黎铮一边起身去拿衣服,瑶姬坐在床上,小口小口地啜着那杯温茶,闻言忍不住看了扔在地毯上的衣裙一眼。

        那襟衫已经被揉得不成样子了,银纱裙倒是不显狼狈,只是下摆不知什么时候扯出了一条大大的口子。

        想到之前那些荒唐的画面,饶是她自诩经的多见的多,也不由颊上发烫,强忍着脸红的冲动问黎铮:“那……小衣小裤怎么办。”说到这里,颊上终究还是晕红一片。

        黎铮恰回头看着她,见到那眸光盈盈,一张小脸上仿佛明珠生辉,心中便是一动,想说那便不穿了,到底怜惜她脸皮薄,柔声道:“我已让人送了新的过来。”

        “怎么他也知道了,你也知道了,大姐也知道了,我们的事……”

        她话未说完,黎铮走过去捉住她的小手:“你管大姐叫什么?”

        “大姐呀,”瑶姬不解,待见到他眼中的笑意,不由一窘,强自嘴硬,“我,我并不是因为你才叫大姐的,本来就一直这样称呼……”

        “好,”黎铮也不与她争辩,又道,“你什么都不必担心,有我在。”

        他说得平平淡淡,并不是慷慨激昂的海誓山盟,但瑶姬没来由地就是觉得这个男人是可以信任的,她踏上的是一条荆棘路,便丝毫也不觉艰险。

        只是想到远在英国的大姐孔瑜,那一颗热炭团似的心里像被塞进了冰雪,瑶姬只觉又苦,可又克制不住地甜。

        她这腔愧疚却也不好向黎铮言明,男女间的心思本就不同,况且黎铮同样也做下了背德之事,他肯付出若斯,难道要瑶姬告诉他,因为愧对大姐孔瑜,她心里有着退缩?

        只得装作无事地穿好了衣服,站在西洋大穿衣镜前整理头发。

        佣人送来的是黎媛的一件新衣,今年开春才做的,并没有上过身。

        只是她腰身比瑶姬要宽,银红海棠的旗袍穿在瑶姬身上,虚虚地笼着,倒有一种异样的婀娜。

        黎铮看她把满头乌发束起来,松松地打了一个辫子,走过去替她理了理耳边碎发,低声道:“我第一次见你穿旗袍,便觉得好看。”

        瑶姬听他这样说,便知是在帅府的那晚。

        就是在那一晚,他们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双方的心事都昭然如揭,她不由心里更乱,黎铮见她不说话,俯下身要亲她,却被她拿纤纤玉指拦住了唇:“……不行。”

        黎铮一顿,黑瞳中极快地闪过一丝微芒,他笑了笑:“好,不亲。”却伸舌在指尖上舔了一口。

        瑶姬只觉那湿热一触而过,待反应过来时,黎铮已施施然直起了身,他理理袖口:“走罢,晚上还有大宴。”——眼中却是抑不住的笑意。

        瑶姬忍不住哼了一声,鼓鼓腮帮子:“走就走。”

        他们自然是分开走的,黎媛早差了佣人来接瑶姬,因晚上的大宴才是正宴,关府里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瑶姬一边往前厅走,一边听人议论:“黎少晚上要来,怪不得许多人。”

        她想黎铮定然是处置妥当了,不会让人把在客房里休息了一整天的孔二小姐和晚上才在筵席上出现的黎少帅联系在一起。

        八姨太见了她,也丝毫没有怀疑:“关太太说你身体不舒服,现下可好些?”瑶姬点点头,她又问,“怎么换了衣裳?”

        瑶姬正欲回答,便见黎媛走过来笑道:“是家里的佣人不小心,把孔小姐的衣服弄湿了,我听人说了气得不行,怎么这样慢怠客人。”

        八姨太忙堆笑道:“关太太客气了,都是一家人,还说什么客人不客人。”

        这番恭维话显是露骨了,瑶姬在一旁听得眉头大皱,悄悄拉了拉八姨太的手肘,让她矜持点。

        一瞥间,看见黎媛笑盈盈地打量着自己,不由心下发窘。

        衣服是黎铮要的,这事黎媛不可能不知道,所以她必然也明了其中关窍。

        瑶姬本是个性子落落大方的姑娘,若她和黎铮男未婚女未嫁,被男方的大姐知道了,也没什么,可如今这样的境况……

        她心里五味杂陈,连晚饭也不曾好好吃。

        从关家赴宴回来之后,倒是安静了好些日子。

        黎铮公务缠身,差近侍给她送口信,言道要去佘家口处理军务后,便离开了金陵。

        瑶姬没有见他一面,也不知是该失落,还是该庆幸。

        她想自己或许能趁机冷静一段时间,毕竟她和黎铮想见一面,是那样难,更毋宁相互厮磨。

        只是没过几天,帅府又差了人过来,给瑶姬送来了几张电影票。

        这份礼是当着孔家人的面大大方方送上的,道是三公子送给孔二小姐,二小姐想留着自己看,或是送给同学,随意处置。

        这样的语气,孔家人便都以为寻常,左右姐夫送给小姨子几张闲置的电影票,又有谁能说什么。

        瑶姬却知黎铮的用意绝非如此,那电影票上的开映时间恰是黎铮返回金陵的日子,票的张数也不多不少,正好三张。

        若只有一张,显得怪异,若是两张,瑶姬便只能拿去与朋友一道看了。

        三张,则两张送与朋友,剩下的一张,也不会引人注意。

        她知道自己应该留下座位号是单数的那张,而那张旁边的座位上,坐的一定是那个人。

        这无言的邀约,缜密又周详,瑶姬一时心里发甜,想着他虽在外繁忙,也不曾忘记自己,一时又犹豫不决,那天本已对不起大姐了,还要继续错下去?

        她来不及做出决定,便被一件事给弄懵了。

        那天晚饭后,孔老爷接了佣人送上的热茶喝了,掀起眼帘问瑶姬:“上次黎少送来的电影票还在不在。”

        “在的。”

        “正好,”孔老爷笑得一脸慈和,“你周爷爷介绍了他们家四少爷叙安与你认识,我想你们年轻人追求新潮,老爷子不乐意你去影院,可是年轻人约会,不去影院去哪里。”

        瑶姬知道他提起电影票不过是个由头罢了,重点是他口中的周家四少爷,她想了想,做出一副羞怯的模样轻声问:“父亲的意思是……”

        “你父亲哪有什么意思,”八姨太在一旁插口,“不过是希望你多交些朋友,周家和我们家是世交,你小时候还见过你叙安哥哥呢。”

        话说到这里,瑶姬便明白自己非去不可了。

        想来她快要满十七,如今虽说已经民主共和,在大部分时人眼里,女孩子还是应当像旧时候那样早早嫁人。

        尤其孔家这样的旧式家庭,当初肯松口让她去念大学,瑶姬都觉得庆幸。

        所以那位周四少周叙安,就是家里给她看好的未来夫婿?